2014年10月24日，是我們離開硫鐵礦希望小學的日子。頭一天是霜降，貴州的天氣，已然漸漸地有了一絲涼意，雖沒那白色的凄霜，但清晨時刻的一片迷蒙霧氣，也讓這本是普通的一天，染上了一絲有關離別的濃濃悲涼。
最后一節課，一個平時不怎么說話的女生，走到我面前，慢慢地張開雙臂。我一時間竟不知所措，笑了一笑，把她擁入懷里。當她的腦袋靠在我的心口時，感受著心臟上的小小壓力和她淡淡的抽泣聲，我不知道，這一刻，對于我或者對于她到底意味著什么。我拍拍她的肩膀，眼里含著淚水，為了掩藏那濃濃的離愁別緒，我抬頭看著窗外剛剛收割的稻田，隨著那迎風搖擺的野草，思緒也飄向了兩個月前，我剛剛來到這里的時刻。
（一）初到硫鐵礦
坐在顛簸的車子上，轉過一個又一個的山彎，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，你會猛然發現，一間間吊腳樓嘩的一聲映在你的眼里，這歌聲里的房子，倚在山旁，屋前紅紅的辣椒和一粒粒的玉米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，一位老婦人正彎著腰挑揀著——生活里的民族服飾，充滿著農家寨子里的土色，沒有絲毫艷麗的色彩。“山窮水盡疑無路，柳暗花明又一村”，當你親眼看到的時候，你就會發現，這震撼是一種多么令人激動與振奮的情感。
收拾停當，在操場上看著三層的教學樓：座西朝東，向著太陽。后邊的山坡上便是高速公路和來來往往的車輛，那車子里的尾氣在這里沒有落下一丁點的繁華，呼嘯而過，轉眼間便不見了蹤影。這山坡像是一座破爛的墓碑，一片被拋棄在荒野里的坑坑洼洼，一面是青草如茵，一面是富麗繁華。
我望著那碧藍的天和柔柔的云，深吸一口清涼的空氣，聽著遠處的幾聲雞鳴。學校旁邊的泥土路上，一個個的坑坑和洼洼，里面蓄著剛剛過去的落雨，一只只黑色的公雞，在這水里撲騰著翅膀，一聲啼叫，劃破了遠處的落山的太陽，一縷縷余暉把那坑洼映得一片云裳，像是天上。那公雞似乎也看到了這不一般的光，呼朋引伴，小雞也蹦蹦跳跳，在坑洼里飲著夕陽。
我默默地望著零零散散點綴著屋舍的村莊，說不出話來。
晚上的時候，偶然抬頭的一瞬間，會讓你不知所措——漫天的星星，一個挨著一個，點綴著藍天。一道模糊的白色帶子在群星間像是傾倒的牛奶，從山的這邊延續到山的那邊，那軌跡和寨子里的河流一樣，曲折蜿蜒。細細的彎彎的月亮被群星的亮遮蔽著，那光印到水里，小魚在拍打著。一朵朵夜空里的云彩也飄飄散散的在星星里捉迷藏。抬著頭，望著這星星，周圍是墨色的漆黑一片，仿佛你的身體也漸漸染上了這夜晚的顏色，遠處三三兩兩的房舍里只有一兩盞燈還強睜著眼睛，瞌睡人的眼似的，惹得你睡意朦朧。草叢里窸窸窣窣，我竟忘了老鄉的那句：夜里小心有蛇，甘愿站在這里，沐浴在星光下，看這斗轉與星移。
（二）學在硫鐵礦
教學樓的一樓左側，有四個房間，二十多平米，五張上下鋪，一個鋪上睡兩個人，我曾看著他們歡快地在宿舍里嬉戲，心里卻不是滋味。開門見山，路途遙遠，上下學三四個小時的他們，只能在這宿舍里從星空下挨到天明。
每天中午的時候，我們的任務是分飯。還記得孩子們第一天來學校報到的時候，一位低年級的孩子不小心跌了一腳，背上的書包里滾出一粒粒的大米來。當時的我還在納悶，書包里為什么要放沒煮熟的米呢？原來那是他這個星期的食糧。孩子們會在家帶來米，每天早上的時候，圍著水管，把淘好的米放到鐵制的飯盒里，然后集中到食堂里去蒸。
那一個個小小的鐵盒就是一個個的鍋，裝滿著他們的中午飯。每個飯盒上都編著號碼，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飯盆按照班級分好，等到下課鈴響的時候，那桌子上滿滿的飯盒，一盆盆的菜香，井然有序。吃飯的時候，樹蔭下，走廊里，書桌上都是他們用餐的地方，幾個人圍坐在一起，把菜湯倒進飯盒里，津津有味地吃著，笑著，我那可愛的孩子們呀！
每個星期五是孩子們回家的日子，這一天我站在二樓的走廊盡頭，看著他們爬到學校背后的山坡上，迎著西下落山的太陽。學校每天放學的時候，都會播放《春天的故事》，那旋律訴說著這學校與深圳的淵源，而他們，也正如這春天。我望著那爬山的隊伍，想象著他們回家的路，感動得一塌糊涂。我們曾跟隨著他們回了一次家，兩個半小時的山路，坑坑洼洼，九轉千回，轉了一個彎，還有下一個彎。他們一路拿著路邊的小草小花玩著，我看這他們開心的笑臉，思緒萬千。
那天下課后，我們班的小班長對我說：“你們為什么要來硫鐵礦這個艱苦的地方呢？”他的目光看著樓下不遠處即將收獲的稻田，繼續說道：“再有十年，這里就會是城市啦，到時會你們再來，絕對和現在不一樣！”我看著他，一時也不知如何去回答，他面帶微笑，那不含雜質的眼神里，閃著光芒；漸熟的稻子，正迎風散著芳香。十年后，這里會是什么樣子呢？
你說，十年后，這里會是城市；
我說，這夢想，不休不止！
（三）思念硫鐵礦
孩子們，再見。
當我寫到這里的時候，我一直在問自己：孩子們，我們還能再見嗎？每當想起這個問題，我的思緒便停在那里，止步不前，就讓我先寫下接下來的文字吧……
我還記得那一次的那一句“老師辛苦了”；我還記得你們送給我的地瓜；我還記得在你們家里，那美味的飯菜和醇香的酒；我還記得你們第一次的作文；我還記得你們慢慢學會了用標點；我還記得你們的字變得越來越工整漂亮；我還記得你們每個人的作業上的錯誤和進步，以及你們的笑臉；我還記得那一張張小紙條，以及我還沒來得及回的信件……
那句“老師辛苦了”，讓我在課上哭了個一塌糊涂；那一個個地瓜，讓我的肚子吃得脹脹的；那一頓頓的飯菜和酒，把我喝得暈暈乎乎；那一篇篇作文，讓我看到了你們的生活和理想；那一本本作業，批改的時候雖累，但現在的我卻是那么地想再給你們打上對鉤，還是大大的那種！
謝謝謝謝，孩子們，謝謝你們！給我這兩個月的老師生活！
還記得我給你們上的作文課嗎？——《二十年后回故鄉》《家鄉美》。
貴州是個多姿多彩的地方，你們有幸生長在這里，看遍了山川河流，飲盡了朝風晨露。你看那稻田和小溪，她是那么得美，美得無法形容；你看那山頂的太陽和旁邊的月，她是那么得璀璨光明；你看那白日里的云和雨后的樹，她是那么得清新靚麗！孩子們，記住：你們每個人都很棒！生活在這樣美好的環境里，雖然我們比不上城里的條件好，但是我們有他們沒有的美和特長。我心里在想著你們二十年后的樣子，你們肯定會變得很不一樣，你們呢？
不知道是誰起的頭，你們有的人叫我“趙爸”。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的時候，我還在跟你們開玩笑說：要是叫我爸爸，我還得給你們壓歲錢！要離開了，要離開了，趙爸會把你們記在心里，希望我們還能再見！我們再次相遇的地方，也許是貴州，也許是深圳，也許是祖國的大江南北……
匆匆的相逢，匆匆的離別。文不盡意，數言情深，惟愿你們，享受童年，學業有成！
孩子們，再見！
可愛的你們喜歡唱歌，就附帶一段歌詞吧，不知道會不會唱：
有時候，有時候
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
相聚離開，都有時候
沒有什么會永垂不朽
可是我，有時候
寧愿選擇留戀不放手
等到風景都看透
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
（四）后記·教在硫鐵礦
小時候，我們都說過自己的夢想。我的夢想，從小學到中學到大學，一直是做一位老師。雖然后來的命運和我所想的不同，但夢想和現實這個東西誰又能說得清楚呢？
公司安排我們在多彩的貴州支教兩個月，圓了我從小的夢想。而且有幸地作為硫鐵礦希望小學五年級的語文老師，更是合了我的愿望！學了這么多年的漢語言，第一次站在講臺上給孩子們講生字，說課文，談作文，說理想，正合我意，快哉快哉！
語文課通常都會安排在上午，早上洗漱完畢后，拿上課本和教案，當我走進教室的時候，那晨間的陽光正透過床簾投射在一張張課桌上，課桌上是一本本掀開的書，和一張張帶著清晨山間清涼氣息的孩子們的笑臉。你從門口走到教師中央，孩子們的眼神一直在你的身上游蕩，我不知道他們在想著什么，或許在心里面傳著小紙條，說著他們之間的小秘密，說著放學后的游戲和還未寫完的作業吧。
“好，同學們好，咱們開始上課！”
“老師好！”整整齊齊的三個字從他們的嘴里發出來，清脆明亮。你精神一振，開始了一天的老師生活，看著黑板上一個個你寫出的板書，望著講臺下一張張笑臉，你心里樂開了花，像那天上的太陽一般燦爛！上課的時候，我經常會看看窗外的稻田，我來的時候正是稻子長得最旺的時候，那晃眼的金黃色，沉甸甸得掛滿了這一季的收成。回頭看到孩子們望著我的眼神，我在心里感動著。
一節課四十分鐘，時間不長，你經常講到興頭上，下課鈴卻突兀地響了起來。記得一次講單元測驗卷，正是上午的最后一節課，還有幾分鐘的內容沒講。我開玩笑地對孩子們說：“咱們再上五分鐘，好嗎？”
“好！”他們笑著齊聲說道，出乎我意料的回答。
他們基礎不好，五年級，有的孩子還不會拼音，但是你能看到他們對學習的熱情和渴望：當你看到他們在讀書的時候，在玩耍的時候，在吃飯的時候，在認真地拿著課外書閱讀的時候……每每望著他們，我都在真誠地渴望著，渴望著他們有那么一天，學業有成，帶著他們的孩子們，讓這偏遠的地方變得美好！
中午吃飯前，分飯是我們的任務。一個個鐵制的飯盒，一盆盆香香的飯菜，一張張桌子，等我們收拾停當的時候，下課鈴聲也就響起來了。孩子們歡快地跑到食堂，尋找自己的飯盒，一起去樹蔭下，飽飽地每餐一頓，你會發現他們不挑食，飯菜就是簡單的白菜或者木耳，雖不是山珍海味，卻也營養健康。
下午的時間，過得簡單卻不容易：批改作業。這往往會花掉你一下午甚至還要加上半個晚上的時間。看著孩子們的作業，看著那一個個“幼稚”的錯誤，孩子們正是幼稚的年齡，肯定要犯“幼稚”的錯誤嘍！沒當你這樣想的時候，你會被自己逗樂，忘記那脖子疼，打著對鉤，寫著優良，批著日期。
晚上，備課。看著那些熟悉的課文，偶然間也能讓你回憶起小時候的快樂日子：《珍珠鳥》《桂花樹》……想起那時的老師，想起曾經的作業，曾經的放學和一去不返的童年。硫鐵礦的夜色很美很美，月亮和繁星會忠誠地陪伴著你。當你關上辦公室門的時候，頗有“帶月荷鋤歸”的意蘊！回到宿舍，洗漱，躺床，你回想這今天的一切，想著明天的課又該怎么講，讀一會兒書，閉上眼，想著他們的淘氣和可愛！
這是趙老師的一天，雖然很忙，但他很快樂。
（深圳市燃氣集團 趙林浩 照片由作者提供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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